文｜喬納森史特勞

譯｜楊佳蓉

 

走了五分鐘，我們看到樹叢間冒出厚實的白色屋頂，宛如劃破黑暗海面的鯨魚。這座聖公會禮拜堂矗立在墓園中央，正面由四根希臘式廊柱撐起屋頂，一道寬敞的階梯通往雙開正門。門開著，透出溫暖的燈光。禮拜堂前方架起大型泛光燈，照亮兩間組合式工寮，旁邊停放挖掘機具、小型砂石車、零星的土堆。一縷縷薰衣草煙霧從基地邊緣的炭桶裡飄出。

 

顯然這是美夢挖掘與淨化公司的運作中心。幾個人站在禮拜堂門口的階梯頂端，剪影投在門上。我們聽見有人高聲說話，恐懼成了空氣中的雜訊。

 

我們三個放下裝備包，擱在其中一個冒著煙的炭桶旁，走上階梯，一手按住劍柄。那些人安靜下來，移到一旁，默默打量我們。

 

桑德斯先生戴著紳士帽的高瘦身影掙脫包圍，從門邊快步上前招呼我們。「來得正好！」他高喊：「出了點小事，這些蠢貨拒絕留下來！我反覆對他們說頂尖調查員要來了——不，他們想要領乾薪。你們半毛錢都拿不到！」他轉頭大吼。「我就是請你們來冒險的！」

 

「看到那種場面，沒有人想待在這裡。」一名壯漢開口回應。他的鬍碴充滿魄力，頸子和手臂上刺了幾顆骷髏頭，襯衫領口掛著沉甸甸的鐵項鍊。人群中有幾名粗壯的工人和滿臉驚恐的守夜少年，把守夜杖當成毛毯似地緊緊抱住。我還注意到幾個十多歲的女孩，她們穿著沒有腰線的輕盈連身裙，畫上黑色眼線，過大的手鐲與垂到肩胛骨上的長髮。她們是靈感者，能幫忙感應靈異現象，但秉持和平主義的理念，不肯實際出手與鬼魂搏鬥。她們基本上和夏季感冒一樣乏味，像蕁麻疹似地惹人厭。我們雙方基本上處得不太好。

 

桑德斯狠狠瞪著發話的男子。「諾里斯，你要不要臉啊？怎樣？看到虛影和微光鬼就嚇得跳起來嗎？」

 

「這東西不是虛影。」諾里斯說。

 

「給我們找幾個真正的調查員來！」有人大叫。「不是這些烏合之眾！看看他們——連體面的制服都沒有！」

 

手鐲叮叮咚咚敲打一陣，靈感者中最飄逸最恍惚的女孩走上前。「桑德斯先生！除非確定它沒有害處，米蘭達、崔西亞，還有我，拒絕接近那座墳墓！希望這樣說得夠清楚。」

 

旁人七嘴八舌地贊同她的決意，幾名男子叫囂辱罵，桑德斯扯著嗓子要大家聽他說話。人群威脅似地往內推擠。

 

洛克伍德悠閒地舉起手。「哈囉，大家好。」他朝眾人露出最燦爛的笑容，喧鬧聲停了下來。「我是洛克伍德偵探社的安東尼．洛克伍德，或許各位聽說過敝社的事蹟。康比柯瑞大宅？貝瑞特太太的墓？這些都是我們的成功案例。今晚我們來此協助各位，希望能聽聽各位遭遇到的困擾。這位小姐——」他對那名靈感者微微一笑，「顯然妳有過很惡劣的體驗。可以請妳說說嗎？」

 

這是洛克伍德的經典招數。友善、體貼、充滿同情心。而我一心只想賞這個女生一巴掌，把她一腳踢往黑暗的墓園。所以他才能當我們的老大；所以我才沒有半個女性朋友。

 

這個女生沒有辜負我的預期。她濕潤迷茫的大眼睛朝他眨了眨。「感覺像是……像是有什麼東西從我腳下往上衝。」她悄聲說：「它準備要……要抓住我，把我吞噬。如此邪惡的能量！如此強大的惡意！我再也不要靠近那個地方了！」

 

「不只這樣！」另一個女生大叫：「克萊兒只有感覺到。但我看到了，就在夜幕低垂之時！它戴著兜帽的頭就這樣轉過來看著我！就瞥了我一眼。啊，我就昏過去了！」

 

「兜帽？」洛克伍德提問。「可以告訴我它長得像——？」

 

女孩尖銳的嗓音讓眾人再度激動起來，他們同時開口，伸手抓向我們，往前推擠，把我們逼得貼在門板上。我們成為這圈恐慌臉龐的中心。在禮拜堂階梯之下，最後一抹晚霞從永無止盡的墓碑間撤離。

 

桑德斯再次怒吼：「很好，你們這群膽小鬼！叫喬普林派你們到別的區塊！離那座墳墓遠遠的！滿意了嗎？別擋路——快去幹活！」他抓著洛克伍德的手臂側身擠進禮拜堂。喬治和我跟了上去，被人牆推來擠去，從即將關上的門縫間鑽進去。「想辭職就拿不到遣散費！」桑德斯對著門外大叫：「我沒叫你們滾！」兩扇門砰地關上，擋住人群的喧鬧。

 

「真是棘手。」桑德斯沉聲道。「是我一時失算，急著開工，一小時前要工人在畢克史塔的墳墓周圍開挖。以為這樣能幫上你們。天都還沒黑，他們就突然鬧了起來。」他摘下帽子，用袖子抹抹額頭。「在這裡清靜一下吧。」

 

禮拜堂不大，白色石膏牆面，裝潢樸素，瀰漫一股潮氣，伴隨著如影隨形的刺骨冰寒，連擱在石頭地磚上的三組煤氣暖爐也無法驅散。暖爐旁，兩張廉價辦公桌上堆了一大疊文件。另一面牆邊擱著布滿灰塵的祭壇，前方是一排木頭欄杆，後側有一扇緊閉的小門，木頭講壇設在一側。我們頭頂上是扇貝雕花的石膏圓頂天花板。

 

房裡最有意思的是一大塊黑色石頭，尺寸和形狀像是緊閉的石棺，擱在祭壇欄杆內地板上的長方形金屬底盤上。我興致勃勃地研究這個玩意兒。

 

「是的，小妞，這是靈柩台。」桑德斯說：「維多利亞時代把棺材運到下面墓穴的裝置，靠的是液壓式機關。就喬普林的說法，這東西沒壞，在靈擾失控前都還在用。對了，喬普林跑哪去啦？那個蠢貨老是不在位子上，要找他的時候總在外頭遊蕩。」

 

「關於畢克史塔墳墓的『小插曲』……」洛克伍德催促道：「請告訴我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。」

 

桑德斯翻翻白眼。「天知道。我根本問不出什麼有條理的答案。你們剛才也聽到了，幾個靈感者看到什麼東西。有的說它長得很高，有的說它披著斗篷或長袍。全都前言不連後語。有個守夜的孩子說它有七顆腦袋。荒唐！我把她趕回家了。」

 

「守夜員通常不會編故事。」喬治說。

 

沒錯。擁有強大靈感的孩子大多會去當調查員，但如果能力不足，那就只能吞下尊嚴，加入守夜員。這份危險的工作薪水微薄，基本上就是在天黑後負責巡邏和守衛，但這些孩子有一定的力量，我們絕對不會低估他們。

 

洛克伍德雙手插進黑色長大衣的口袋，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。「越來越有意思了。桑德斯先生，墓地現在狀況如何？挖開了嗎？」

 

「我們的壯丁往下挖了一點，應該有挖到棺材。」

 

「很好。我們馬上就開工。喬治對於鏟子很有一手——對吧，喬治？」

 

「嗯，我確實有豐富的經驗。」喬治說。

 

《洛克伍德靈異偵探社2》書封／蓋亞文化提供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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